非洲是中国工程承包的第二大市场。多年来，中国企业在非洲工程承包活动快速增长，取得了较好成绩。另一方面，中国工程承包企业在非洲面临的问题也日渐凸显。有鉴于此，笔者于2015年1月至6月对在埃塞俄比亚、坦桑尼亚、肯尼亚、乌干达、莫桑比克、安哥拉、马达加斯加等非洲7国进行工程承包的21家中国企业的高层管理人员进行了调查，分析了目前非洲工程承包市场及中国在非工程承包企业自身存在的问题，提出了相应的对策建议。

■ 非洲工程承包市场现状

1.安全问题

在非洲，很多企业常常面临犯罪和不稳定的安全局势的威胁，三分之一的被调查者视其为关键的挑战。实际上，近年来，虽然大多数非洲国家政局稳定，军事政变和武力夺权的威胁减少，但是局部地区仍然存在不安定因素，如塞拉利昂、刚果（金）、苏丹、索马里、安哥拉、尼日利亚北部以及穆斯林聚居的核心区域。在安哥拉，虽然近几年经济稳步发展，但治安状况却是越来越差，每况愈下。在坦桑，威胁人身安全的武装暴力犯罪时有发生，马达加斯加和肯尼亚的安全环境也在变差。近年来，华人在马国被劫、被杀的现象时有发生，并还有不断上升的趋势（埃塞俄比亚、莫桑比克安全情况稍好，其中莫桑比克在2014年新总统选举上任后，完善了相关安全制度并增加了大量警力维护社会治安）。此外，非洲复杂的自然地理环境（非洲地形以高原为主，平均海拔750米，起伏、断崖、沟壑密布）大大增加了企业的施工安全风险。不稳定的安全局势，复杂的地形地貌，再加上疟疾、伤寒、登革热与艾滋病等疾病高发，给中国企业安全施工带来很大风险，安全无疑是最大的问题。

2.融资和财务问题

融资问题被近一半的被调查者列为在非洲进行工程承包特别是大基建项目最重要的阻碍和首要挑战。工程承包需要大量的资金，然而当地银行大都信用制度不完善、资金缺乏、利率较高、结算困难。例如，在坦桑尼亚，各类银行对企业信任程度较差，融资成本较高，其中美元贷款的年利率在10%左右，当地货币的贷款年利率高达20%，虽说可以用不动产、甚至设备抵押贷款，但抵押、担保手续繁杂。在埃塞俄比亚（以下简称为埃塞），情况稍好一些，当地贷款利率为7.5%左右，但是贷款手续十分繁杂，条件较高，且数额远远不能满足中国企业的需要，而一些中国大型施工企业并不允许其子公司在海外进行融资。另外一个比较难以解决的就是财务问题。国内聘请的会计人员，对当地语言和税法了解较少，虽然中国企业往往同时聘请了当地会计事务所，但中国的会计无法较好地行使监督、检查职能，致使企业在当地税务部门检查中经常出现问题，影响企业在非洲的长期发展。

3.腐败及法律环境问题

非洲各国参照英法法律体系，总体上很健全，但现实中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人为因素影响执法和判决的司法腐败情况比较严重。在坦桑尼亚，有法不依现象普遍，法院判决程序繁杂且受外界因素影响较大，司法腐败现象严重，税收负担也在加重，承诺的优惠措施经常不兑现，甚至有的税务局经办人要求企业先给一定数额回扣后才办理。在莫桑比克，政府腐败，工作效率低下，在政府规定的文件办理日期内往往不能及时办理，对外企要求特别严格。在马达加斯加，政治经济环境非常不稳定，税收不断加重。在安哥拉，时常面临政府各个部门的检查，但检查时手续往往不完备、过程也不透明，常常索要小费。在乌干达，税务部门先前对部分进口商品关税及预缴所得税的减免政策在2013年7月取消，并对所有进口货物增加了一项税率为1.5%的基础设施建设税。

4.进入和签证管理问题

当地政府为保护就业,对中资企业劳务派出的限制越来越严格,特别是对一些技术含量较低的从业人员的入境规定非常苛刻。进入和签证管理问题越来越成为中国企业在非洲面临的严重问题。在埃塞，进入和签证管理过去比较宽松，然而2015年以来日趋艰难，被不少企业视为非常重要的阻碍。在安哥拉，中国工人的签证比较难办理，甚至被一些被调查企业视为发展瓶颈。在乌干达，工作签证费用由原来的每人每年500美元增加到现在的2000美元，大大增加了企业成本。肯尼亚的情况虽然稍好一些，但是办理工作签证难度也在加大。在莫桑比克，进入和签证管理也被视为非常重要的阻碍。总的来看，除了坦桑尼亚情况好一些之外，其他6个国家的情况的签证办理情况都日趋严格，不容乐观。

5.技术工人缺乏问题

在莫桑比克、埃塞、马达加斯加，技术工人缺乏被视为非常重要的或重要的阻碍。在坦桑尼亚、乌干达，情况要稍好一些，超过半数以上的视其为中等的阻碍。肯尼亚的情况为最好，大都只视其为较小的阻碍。在坦桑，居民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劳动力素质不高，年龄结构偏大，技术工人稀缺，劳动力价格较髙，相较于附近非洲国家，其劳动力价格要高。在埃塞，80%以上的人口日工资在1美元以下，劳动力的平均价格较便宜，但是由于技术工人严重短缺，当地技术含量较高的工种和高级管理人员的工资比国内还要高，因此，外国承包商更愿意从本国派出技术人员管理人员，但埃塞政府对此限制较多，加之埃塞上马项目过多，使本来就缺乏的当地熟练技工更加难以招纳，不仅提高了项目成本，也给当地雇员的管理带来了困难。

6.外汇管制、汇率贬值与零配件、电力供应问题

非洲国家经济基础大都比较脆弱，基础设施很差，货币大多是易于贬值的软币，工业不发达，相关产业链不完整甚至缺失，给承包企业带来很多问题。例如，埃塞货币比尔在金融危机中，兑美元的汇率从1：9跌至1：13 ，同时，埃塞的外汇储备非常紧缺，外汇汇出管理非常严格且手续复杂，因此企业金融风险非常大。在坦桑，用美元兑换坦桑尼亚先令时，需要提供2006年以后印制的美元，否则不予兑换。在埃塞，各种工程项目所需的设备及配件当地供应困难，往往耗费承包商几个月的时间从国外进口，大大增加了成本和施工周期。在坦桑尼亚，基础设施落后，交通状况很差，运输成本高，虽然很少停水，但电力供应严重短缺，断电现象时有发生，工业用电价格较髙，为周边国家的2-3倍。

7.偷盗及业主不能按时支付工程款的问题

偷盗是中国在非洲工程承包企业常常遇到的一大问题。在坦桑，几乎所有施工企业都为之头疼，当地员工常有偷摸行为，施工用材料如水泥、油料、钢筋、模板等均是被偷盗的对象。在埃塞，几乎所有项目组均不同程度的受到该问题的困扰，而由于当地警察及政府部门在此类问题的处理上不力、不当，助长了不法分子的气焰，特别是一些关键零配件的被盗往往影响工程的正常进行。在莫桑比克和马达加斯加，偷盗问题也是一个重要的阻碍。此外，由于业主多为政府机构，而非洲国家政府大多财政紧张，预算执行困难，业主的支付能力受到影响，常常不能按时支付工程款。例如，在坦桑，除了个别基金委资金充足到期给付之外，很多业主大量拖欠中方工程款，供水和公路项目欠款半年以上很常见，有的一年以上也正常。

■ 中国工程承包企业自身存在的问题

1.项目未能按时完成、超支及质量问题

由于中国公司自身对国际化环境中项目管理、组织方面经验不足，再加上资金问题、业主拖欠中方工程款、复杂的地形地貌、酷热的气候、雨季问题、与西方监理在施工规范、合同条款理解的差异，多数项目均不同程度的存在拖期现象，近一半的被调查企业表示延误了6个多月，超出三分之一的企业表示项目成本超支了预算的10%－50%，不少项目存在质量问题。其中，资金问题是项目未能按时完成的主要原因，超支的主要原因有成本评估不合理、控制和监管不力、技术工人缺乏、当地政府行政效率不高。质量问题的主要原因有当地缺少熟练工人、质量好的材料的缺乏、表达能力不足、对外部承包商的监管不足、项目管理水平低、官僚主义等。

2.低价竞争、属地化经营不够问题

目前，大多数中国在非承包企业行业单一，转型过缓且属于产业链最低端，公司的发展常常依赖政府关系的积累，在技术创新方面没有改进，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理念根深蒂固。这些导致了中国企业间的低价竞争问题。就中国公司目前涉及的工程承包领域道路、水电、电力、供水及建筑而言，均有两家以上甚至多家中国公司参与竞争，其中道路、电力领域的竞争尤为激烈，均不同程度地出现过中国公司间的低价竞争行为，有些项目由于定价过低，不仅给项目执行带来了很大困难，同时也给企业和国家造成了经济利益的损失。至于本地化经营，虽然中国企业的本地化程度较之以往已经大大提高，不过，相对于印度等其他国家企业，中国企业的本地化程度、对当地人的培训教育方面仍然不够（例如在赞比亚，西方公司和印度公司的当地人雇员与本国雇员的比例一般不超过100:6.8,而中国公司的这项比例则在100:10左右），导致当地对此颇有微词。

3.企业社会责任履行及对当地文化、社会与用工制度不熟悉带来的问题

目前，中国企业在非洲履行社会责任情况较之过去虽有进步（如雇佣更多的当地工人，当地员工福利有所改善），但总体社会责任意识仍然比较单薄，且与当地社会沟通较少。一些企业漠视当地劳动法，把国内的用工模式带到非洲,而当地工会和用工制度与中国差异较大，从而产生了一系列问题。一些企业的中方员工在与当地员工的交往中,常常局限于工作接触，不善于用平和的方式或采用非正式、随和的方式交往，与当地社区、非政府组织的交往更少，由此产生心理上的距离，引发一些冲突。例如，2013年8月，管道一公司坦桑尼亚天然气管道工程在建设初期进展得并不顺利，在工程沿线的姆特瓦拉、林迪地区，当地民众多次进行抗议和阻工，虽然这是一明显造福于当地的民生工程。

4.其他国家企业的竞争问题

在电力领域的变电站及输电线路项目的竞争中，中国公司越来越多地受到印度公司的竞争压力。由于生产成本、运输成本的差异，在一些项目的竞争中，中国公司在该领域的价格优势同印度公司相比并不占优势，同时，沟通能力方面的不足也使得中国公司在获得业主的认可和认同上有时逊于印度公司。西方公司由于在价格上无法同中国公司相竞争，往往采取别的途径挟制中国公司，例如，西方公司会联合限制向中国公司出口用于参加竞标目的的一些关键设备，而这些设备又属于业主标书文件规定的必须设备。通过这种方式，达到使中国公司无法通过资格审查的目的。

■ 问题解决之道

（一）对中国政府的建议

1.加强驻非机构的建设，促进行业协会充分发挥作用

一是加强驻非机构的建设，适当扩大这些机构的规模，尽量选派对非洲有兴趣、有感情、懂经济的人，使他们有动力、有能力长期在非洲工作，在工作中不要将国有企业和私有企业区别对待；二是要促进承包工程行业协会充分发挥作用，支持他们积极与东道国政府机构及海外同行业的行会组织建立联系，保持定期沟通，及时将非洲各国的市场环境、产业政策及相关法律法规的最新情况传达给相关企业；三是为各类企业联合“走出去”搭建平台，建立重大投资项目信息共享平台以及各主要行业知识和项目经验的共享机制，推进企业之间的交流与合作。

2.推动驻非大使馆和经商处真正做在非中国企业的守护者、推动者和宣传者

中国驻非大使馆和经商处要做在非中国企业的守护者、推动者和宣传者。一是要多与在非洲的中国企业交流，了解企业实情；二是多将与当地政府关于经济交流的信息向在当地的中国企业发布；三是帮助当地企业普及有关法律知识，及时将相关优惠政策和信息发布到大使馆或者经商处的网站，更好服务于广大的海外公司；四是整合国内、国际资源，推动中资企业在当地的发展，完善和强化当地建筑业的法规、规范市场；五是多与当地政府相关部门共同举办具有政府推动性质的展会和商务洽谈会展。

3.积极推动非洲东道国政府优化投资政策，加强治安管理

一是推动东道国修改和优化投资政策和移民政策，放宽签证办理要求，简化相关手续，降低出口税和银行利率，信守承诺，提高办事效率；二是推动和帮助东道国加强治安管理，给中国在非企业提供相应的治安保障，让中国投资者放心，安心；三是督促东道国文明执法，要求相关机构检查中国企业时手续要完备、过程更透明，完善和强化当地建筑业的法规、规范市场；四是帮助和推动东道国加强劳动力能力建设，加强职业技术培训。

4.善待在华投资经商的非洲人，关注非洲在华留学生群体

首先，善待在华投资经商的非洲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要想让在非投资经营中国人得到当地的支持，中国应该首先给在华非洲人一些政策支持，除了上述原因之外，还因为他们是中非经济融合的重要力量，也是中非文化交流的使者，是非洲人认识、了解中国的窗口，这个群体的存在暂时对部分中国商人构成了冲击，但长远来说是互补和有益的。其次，关注非洲在华留学生群体。因为他们是中非交流重量级使者，也是未来非洲政商学界重要力量以及非洲政府间合作的正能量，具体可以帮助他们组建社团，鼓励他们之间相互交流，帮助他们全面认识与了解中国，与各界建立广泛的联系，加大资金资助留学生的力度。

5.加大对非工程承包企业资金支持力度

参考日本国际协力银行（JBIC）、美国海外私人投资公司和小企业管理局的做法，中国政府也可以从多角度入手，为对非工程承包企业提供资金支持。首先，考虑到非洲当地的金融制度和我国有许多不同，以基金形式的融资可能会更方便、更实际，政府可设立中非民间基础设施建设基金或类似的专项资金，负责向对非工程承包、基础设施建设中国企业提供贷款；其次，成立面向对非工程承包企业的担保公司；三是帮助完善对非工程承包企业的信用体系。

（二)对中国在非工程承包企业的建议

1.积极履行社会责任，进行本土化经营，加强与当地的交往

首先，要积极履行社会责任，积极参与当地社会公益事业、捐资助学和社区建设，并且对外进行广泛宣传，加强与当地社区、媒体的沟通，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二是遵守当地的法律法规。所有证件必须齐全，因为当地政府部门是喜欢以你的任何漏洞钻空子找外国人索要小费的。三是注重本土化。企业所有的生产工人，部分管理岗位都应该是当地员工，并且制定良好的激励政策和管理制度，尊重当地员工，给予他们良好的福利制度和工作环境，理解当地的生活习惯，尊重他们的民俗和宗教信仰，并有针对性地探索经营模式。四是对中方员工的思想、行为进行有益的引导，要求员工学好当地语言（老板自己要率先学），跨越语言障碍，加强中外员工的沟通与融合，更好地融入非洲社会。

2.及时跟踪当地政府预算，完善上下游产业链建设

首先，要关注当地政府预算，重点跟踪，确保对外经营和项目实施有的放矢，可以把重点放在追踪当地中央政府预算和地方政府预算上，认真分析各级政府预算和资金变化情况，及时开展重点项目追踪；二是通过提前公关，落实在建项目预算资金，为在建项目提供资金支持；三是根据项目资金变化，控制人员、机械投入规模和工程实施进度，有效化解经营风险；四是要加大与主业相关的产业链建设，化解外部制约因素。例如，可以利用项目实施的机遇和国内一些设计院整合的契机，成立设计咨询公司，提高企业在上游勘测设计上的掌控能力，可以建设碴场、钢厂、门窗厂等，使得产业链建设不断延伸，在适当时候成立房地产公司等相关公司，开展多元化经营，推动承包商向投资商的角色转换。

3.严格合同管理，不断深化安全防控机制，合作化解融资风险

首先，严格合同管理。要设立专门的合同管理部，配备专职的中方法律专业人员，同时聘请当地知名的律师事务所，为企业提供法律事务服务，最好对外签订的各类合同如承包合同、分包合同等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全部由合同管理部统一审定、把关，从源头上控制经营风险。其次，成立安全风险防控小组，制定安全风险防控措施。针对非洲地形地貌变化多端的特点，工程技术部应该事先针对不同施工区域制订多项“施工优化组织方案”。建立安全日汇报制度，严格安全规定，加强门卫管理和夜间巡逻，严防偷盗现象发生。第三，合作解决融资问题。一个企业常常势单力薄，难以争取到融资。可以考虑合作解决融资问题，把中国在非众多企业相关项目集合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项目去寻找有兴趣的金融企业，以吸引他们的融资支持。

信息来源：东方早报

作者：刘青海，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非洲经济研究所所长，经济学博士